“去刘府。”
卿柠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嘴里的土，和敖斯木马不停蹄往城北赶，她只在心里暗暗祈祷太塔能安然无恙。
一路人迹罕至，就连搜城的汉军也几乎不见，忽然，迎面过来一个黑影，卿柠本能的想要躲避，却见那人似乎也是一愣，彼此都放慢速度。
借着火光，卿柠看清来人头发蓬乱，脸上满是烟尘，分辨不出年纪，但一双眼眸却异常犀利冷峻，正警惕的打量着他二人，手也悄悄伸向背后。
卿柠见状忙道，“我们是龙城三什部的。”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手慢慢放下，目光却并未移开。
“你是......坤兰诺？”
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回轮到卿柠吃惊起来，自己这副样子都能被认出来，眼睛是有多毒。
“你怎知道？”
那人并不解释，迅速问了句，“你们可是从巫师居所而来？”
卿柠看了看她身上沾染着血渍的灰袍，没想到昆巴拉的门徒还有女的。
“是。那里已经塌了......”
女子面色一惊，“塌了？那昆巴拉巫师呢？”
“他，没上来。”
女子一听，丢下卿柠就朝巫师居所方向跑去。
“别去!危险！——”卿柠喊道。
女子毫不理会，反倒跑得更快了。
“达达快看！”
敖斯木指着远处的冲天火光喊道。
卿柠也顾不得再管那个女巫师，和敖斯木继续奔向兵营。
此时兵营早已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胡兵尸体堵在营门前，均被割去头颅，无头尸身横七竖八堆叠着，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惊悚无比。
他们跨过营门，小心绕开燃烧物，直至远远看到那座在烈焰中的巨大穹庐，两人才顿住脚步。
“这是左大都尉的庐帐。”
敖斯木的眼里涌起复杂的神情，却没有说话。
此时圆形庐顶已经坍塌，火焰在帐顶跳跃舞蹈，上面五彩的花鸟奇兽愈加炫彩夺目，很快，它们便开始卷曲发黑，直至被彻底燎燃，穹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摇摇欲坠，他们连着退后几步，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味。
卿柠掏出匕首，从胡兵尸身上割下几根宽布条，将其中一根对折后递给敖斯木，
“护住口鼻！”
说完，自己也将布条蒙住口鼻绑于脑后。
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昔日华美的穹庐再也不复存在，龙城的权力中心也随之化为烟尘。
伏倒一片的营帐将路阻断，两人只能四处躲避着绕道而行，好在刘府并不难找，没多久，卿柠便看到那座熟悉的院落，此时屋顶也已闪着火光，她不禁加快速度。
两人直冲到门前，两扇燃烧的大门呈八字向外倒在地上，匾额上的“刘府”二字已被熏黑，从门洞望进去，整座刘府浓烟翻滚，火焰正沿着房梁往前攀援。
“达达！”
敖斯木看着被大火封住的入口，一边喘气一边看向卿柠。
卿柠咬了咬牙，
“冲进去。”
她环顾左右，不远处的空地停着架轻便马车，几张毡毯胡乱搭在车沿，估计是刘府人逃走时丢弃的。
“把车推过去。”
卿柠将毡毯扔到一边，扶住把手推了推，才发现一侧车轮已经损坏。
两人连推带拽的将马车弄到门口，一股股热浪扑过来，车几次推上去，又都原路退了回来。卿柠偏头一看，原来是车轮被石阶卡住了。
两人抱住车轮一点点往上用力，总算在马车快要散架前，将门扇推挤出一条通道。
卿柠拾起地上的毡毯，
“快，把这个披在身上。”
他们顶着毡垫穿过燃烧的门洞，冲入府内，直跑到天井的方形蓄水池前才停下，昔日冻结的冰面已融化成满满一池清水。
卿柠将毡毯扔进池中浸湿后，对敖斯木道，
“跳进去。”
敖斯木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跳进了水池，立即冷得倒吸一口气，卿柠毫不留情的将他的头按进水里。
“全身都要浸透。”
等敖斯木哆嗦着爬出来，卿柠也如法炮制，将自己浸湿，重新披上湿毯。
“走。”
此时的刘府成了一座空宅，所有房间都是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太塔！太塔！——”
“太塔！——”
两人小心绕开风口朝里走，一边探头进房间寻找，依然不见太塔的身影。
卿柠看到一间房门口躺着把被踩断的琴，黑红的琴身上描有金色花纹，造型精美的琴头已断成两截，琴弦扭曲成一团，看形状竟像把竖琴。室内装饰豪华，相较别的房间也更加凌乱，一扇彩绘屏风被推倒，垂吊的丝质帷幔被撕扯得到处都是，几案床柜一应偏离了位置，甚至连地上铺的羊毛毡垫都被掀起，各种物品碎了一地。
自相邻房间窜过来的明火已经引燃横梁上的帷幔，不断有火星掉落，卿柠赶紧退出来，她忽然记起第一次进府时听到的琴声和哀婉寂寞的歌声，再联想到与平宁结伴出城的刘夫人，不禁有些恻然。
各个房门和窗缝不断有浓烟冒出，甚至开始窜出火苗，望着不断蔓延的火势，卿柠焦急起来，此刻府内即便有人也不可能藏在房间里，她相信昆巴拉巫师不会骗自己，假如太塔在刘府，那他们只能在一个地方。
“跟我走。小心头顶！”
卿柠带着敖斯木穿过几道回廊，进入一间内室，房间的窗栏已经烧得噼啪作响。她裹紧毡毯，率先冲了进去，好在火是从上往下烧，地面的席垫暂时没被引燃，否则，只怕进去立刻就变成火人了。
一路上她在心里将通往暗室的路复盘了好几遍，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两人以最快的速度绕过长廊，终于找到藏有密室暗门的房间。
房内火势已经大起来，浓烟弥漫，就连书架上的竹简都被引燃，时不时发出的爆裂声将卿柠的心也震得慌乱不已，靠墙的那个大木架还在。
“我们要把这个架子推开。”
看到被火焰包裹的一人多高的厚重木架，卿柠也犯了难，不由看了看周围，一件趁手的工具也没有，好在架上没有书简，只放了些做工粗粝的陶器。
卿柠迅速指指火势略弱的一侧，敖斯木会意，两人重新裹住毡毯，隔着毡垫，他们已经感受到炙热。
“使劲！！——”
终于，木架一点点歪斜着，随着轰隆一声，架子连同上面的瓶瓶罐罐朝另一边倒下去，溅起火星和烟尘，两人扔掉已被引燃的毡毯，一扇暗门露了出来。
随着木架倒地，火焰沿着地面的席垫迅速蔓延过来。
“推！”
卿柠感到后背一阵烧灼的疼痛。
二人推开暗门钻进去，将门关上，在地上翻滚着互相拍打，终于把身上的火扑灭，周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墙上如豆的光亮摇曳着。
“达达，我们出不去了。”
敖斯木不断打量着四周。
卿柠瘫坐在地，扯下嘴上的布条，大口喘息着，
“别慌，太塔，太塔应该就在下面。”
“你怎知道？”
卿柠抬头望了眼墙龛里的青铜油灯，
“暗室有人。”
“达达，方才昆巴拉巫师差点杀了你，为何你不让我杀他，还要救他？”敖斯木问出藏在心中的疑问。
卿柠朝平台下的黑暗看了一眼，蹙了蹙眉，才答道，
“杀戮解决不了问题，更消除不了仇恨，何况昆巴拉巫师杀我，并非与我有仇，他只是想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拯救龙城和胡族。”
“可他不跟我们走。”
“嗯。”
透过不断闪烁的微光，卿柠看着敖斯木被熏得黑乎乎的圆脸和一身焦黑的狼狈样子，忍不住笑了，突然想起他掉落冰河的遭遇，对眼前这个男孩感到既心疼又歉疚，这次差点又将他带入险境。
“达达你笑什么？”
“我笑你变成黑猫了。”
“黑猫是何物？”
“黑猫啊，就是周身黑得只能看见眼睛，喜欢抓老鼠吃小鱼的一种小动物。”
“那达达也是黑猫。”敖斯木裂开嘴笑起来。
卿柠抬手摸了一下脸，果然满手黑，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说笑几句，卿柠觉得身上似乎也恢复了些力气，
“走，我们去找太塔。”
两人将身上残破黢黑的汉军戎服脱掉，又解开头上的武冠。
卿柠取下墙龛里的油灯，领着敖斯木沿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去。
暗室基本没什么变化，木床桌椅都在，只不过室内也是凌乱不堪，像遭劫了似的。
地上散落着一些金银珠宝和青铜器物，她本想将墙上的油灯一起点亮，才发现墙龛里空空如也，原来放置其中的油灯早已不知去向。
她小心绕开地上的器物，脚下还是哐啷啷一阵乱响，被踢到的几只酒杯咕噜噜滚到桌子底下，直至被几把长剑挡住，敖斯木拾起一支，剑柄反射出金色光亮，竟是鎏金宝剑，剑鞘镶嵌着宝石，一看就价值连城。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还混杂着一股血腥气。
“不要碰这里的东西。”
卿柠压低声音提醒道，她总感觉气氛有些诡异，将面巾拉上罩住口鼻，继续四处查看。
敖斯木放下剑，慢慢抽出短刀握在手里。
一把酒壶倒在桌上，酒水洒得到处都是，一些酒又沿着桌面流淌到了地上，一把断腿的椅子翻倒在地，看来这里似乎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这边。”
卿柠拿着油灯继续往里走，酒味淡了许多，但是血腥气更加浓重，她只顾看前方，没注意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要不是跟在身后的敖斯木眼疾手快拉住她，卿柠手中的油灯差点就脱手了。
她一照脚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人面朝下躺倒在地，早已气绝身亡，背部的衣服已被砍烂，地上满是已经凝固的鲜血，从衣着看，是刘府家丁。
卿柠屏住呼吸，忙和敖斯木绕开尸体，继续往里走。
原来靠墙放在地上的几口木箱此时大大敞开着，露出满箱的金锭和各式金银器物。
敖斯木惊呼一声，又有两个家丁倒在箱子旁，一人仰面躺在地上，圆睁双目，张大着嘴，面容狰狞，脖颈处几乎被斩断，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黄金头冠，另一人头朝下趴在他的脚边，背上插着一柄长剑，在他手边不远处，是一把血淋淋的大砍刀。
原本上锁的那道暗门此时虚掩着，露出一道缝隙。
卿柠走上前，轻轻推开门，一股阴冷的风吹来，她忙护住油灯，朝里一照，竟然是条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