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在野到铁路上上班将满一年,仍是试用期,仍没有转正。本就喜欢火车的他,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分外珍惜。长途的绿皮快车,很多乘务员都不愿跑,觉得“熬人”,许在野却安之若怡。许在野年轻,既未成家,也没女朋友,在火车上能够看到各种不同的风景,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不觉枯燥,在家的时候,反而觉得难熬。火车是从普北到江西的快车,全程要行驶接近50小时,往返一次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接下来一周便是休息。许在野很喜欢这份工作,在上班的时候常跟机务组的人聊天,摸索开火车的知识,休息的时候也自学有关火车的知识,还自费购买了很多相关方面的书籍。许在野小时候就喜欢火车,一直以来有个梦想也是能够开上火车,也一直朝这方面努力着。
在火车从江西返回普北的车上,行驶在山东境内时,经停之后熙熙攘攘的上来很多乘客,乘警一时忙不开,就让乘务员帮忙一起查票。许在野跟随乘警一起查票,当查到乘坐硬座的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不经意的发觉,小女孩似乎是在对自己使“眼色”。小女孩坐在两排座椅靠窗的位置,身旁坐着一个成年男子,乘警检查二人所持的都是境外护照,在二人斜前方,还有个成年男子,是中国籍,说是跟二人一起的,是二人的朋友,说是带二人到山东看望亲戚。乘警查看护照,觉得没问题,就把护照还给二人。女孩冲着许在野眨眼,使许在野感觉其中有问题。许在野将乘警拽到一旁,二人商量一番后,又回到小女孩身旁。乘警直接问小女孩,来中国是干什么,身边的人是什么人?小女孩也很着急,说着家乡话,说了半天,乘警也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那名自称女孩朋友的国人则频频打断警方的问询,一会说女孩说是车上不通风,一会又说女孩说的是窗外景色太好看了。许在野从女孩说话时的神色上察觉,女孩所说的意思似乎不是男人所说的意思,便弯下腰来,柔声说着:“小妹妹,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来中国?别怕,这里是中国。车上有警察,不会有人伤害你。”
女孩想了想,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是被骗的,骗给人去当媳妇。”
女孩的汉语虽不流利,但许在野和乘警也都听清女孩说的是什么,乘警和许在野当即控制住两名成年人,乘警同时呼叫其他乘警过来。又有几名乘警赶到,将三人带往餐车。在餐车上,乘警对中国籍男子展开问询。男子开始时还狡辩,在乘警几番震慑下,才说了实话,他只是负责运送,把二人送到山东某地,交给当地一个叫“红姐”的人。乘警长觉得案情重大,有可能涉及到“跨国拐卖妇女”,便向上级汇报。上级回复让乘警看好三人,将三人羁押到普北,再展开进一步的侦破。乘警当即给两名男子戴上手铐,铐在乘务员车厢里。考虑到女孩算是被拐卖,虽已成年,但构不成威胁,便并未采取强制措施,只是让中国籍男子跟女孩用她们国家的语言说让女孩配合警方的调查,不要乱走。
火车又行驶了半天,在许在野经过女孩身旁的时候,女孩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着:“哥哥,我饿了。”
听女孩叫自己“哥哥”,许在野一时愣住了。许在野父母早已亡故,他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如今爷爷奶奶也已经去世,其他亲戚也很少走动。许在野成年以后基本就是独自生活,已经许久未感受到亲情。女孩的一声哥哥,触动了许在野心底的心弦,知道女孩很可能是客气,也知道这种感觉很虚幻,但女孩的一声“哥哥”,还是令许在野动容,便笑着说:“你想吃什么?”
女孩怔怔地看着许在野,许在野猜想女孩可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了想,摆弄手机,在手机上下载安装了个翻译类APP,下载完成填写信息后,用汉语输入想说什么,再翻译成女孩看得懂的她们国家的语言。
女孩对着手机说家乡话,然后将手机还给许在野,许在野操作一番,翻译过来是:吃饭。
许在野又用手机操作一番,再跟领导请示后,由于餐车未到用餐时间,无法提供餐食,许在野便自己掏钱给女孩买了泡面和火腿肠,泡好后端到女孩面前,并笑着看着女孩吃,女孩吃了两口面,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一双如碧潭般清澈的双眸,看到一张清朗的笑脸,如照射进来的阳光般温暖。女孩一瞬间有些痴了,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女孩吃了两口面,忽然问:“你叫什么?”
许在野说:“许在野,——你呢?”
女孩说:“村里的人都叫我安井。”
许在野笑了笑,问:“魏队长说你已经十九岁了,我怎么看也不像啊!”
女孩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许在野说:“哪儿有人不知道年龄的?”
女孩想了想,向安井要过手机,在手机上输入一番,然后将手机递还给许在野,许在野操作手机,翻译女孩输入的语言,见女孩写的是:我不知道爸爸是谁,妈妈是谁,小时候跟外婆在一起住了几年,没见过爸爸,也没见过妈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多大了,外婆也说不清楚。
见眼前孱弱的女孩也没有了父母,安井心底又生出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叹了口气,用手机输入:别怕,只要你配合警方,很快就能回去。
许在野将输入语言换成安井国家的语言,将手机递了过去,安井看着手机,脸色聚变,流露出紧张害怕的神情,接着颤抖着输入:我肯定会回去嘛?
许在野输入:肯定啊,会被遣返的。
安井输入:我不能回去,回去了,我就会死。
许在野疑惑着输入:为什么?
安井输入:叔叔把我卖给毒贩的儿子,他有病,身上都烂了,我不愿嫁给他才偷着跑了出来,到中国投靠亲戚,没想到亲戚又把我卖了,我是上火车听到那两个人说话,才知道亲戚把我卖了。
许在野输入:按照中国的法律,你得回去。
安井看了眼手机,随后将手机递给许在野,用并不流利的汉语说:“求你,……救救我,……我不能回去。回去了,我就会死。”
许在野想了想,仍旧用手机输入:我只是乘务员,救不了你。
安井说:“求你,……”
女孩渴求的眼神和同命相连的身世,都触动了许在野,令他无法拒绝,想了想,用手机输入:我怎么救你?
安井用手机输入:把护照给我,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做。
许在野想了想,输入:我试试。
安井笑着看着许在野,又用手机输入:你笑起来真好看,面条很好吃。
安井吃完面后,许在野就将安井送回车厢,之后许在野就找乘警长攀谈,拐弯抹角的问安井案件的情况,从乘警长口中得知,如果安井所说属实,她是被拐卖的,无论案件是否侦破,不管安井自己是否愿意留下来,安井在配合完警方工作后,都将被遣返回她的国家。乘警长老魏还抱怨这种案子,他之前办过,很麻烦,安井在中国期间,属于是被害者,不能送看守所,只能由公安机关找地方监视居住,为了防止她跑了,还要有女警看护。一个人至少牵扯两、三名警方的警力。遣返也很麻烦,还要与安井国家的外交部门沟通,费时耗力。许在野旁敲侧边的问安井护照的事情,得知安井和另外两个人的护照被老魏放在了装有手枪和子弹的警务箱里,打算到普北后交给铁路公安处的人。警务箱上有锁,钥匙在乘警长老魏手里。
许在野在和乘警长聊完后,就思忖着该不该帮安井,如果帮安井的话,怎么能搞到安井的护照。许在野觉得有难度,不想因小失大,一旦帮安井不成,被发现还可能丢了工作。他和安井只是萍水相逢,觉得没必要拿自己的未来去帮别人。当经过安井身旁,看着安井用既柔弱又渴求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他就又改变了注意。
安井吃完面后,又回到了乘警和乘务员休息的车厢,基本随时有人,许在野思忖着怎么能在不被旁人发觉的情况下,从警务箱里取出安井的护照,想了几个方法,都觉得不妥,正在许在野思忖之际,见老魏从其他车厢回来,从下铺下面取出警务箱,打开箱子,拿出配枪,装好子弹后别在腰间的枪套里,锁好箱子之后便和几名乘警出去了。许在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猜想应该是有了警情,许在野站起身来,拿着水杯向外走,同时观察着车厢内的状况,见两名疑犯都被铐上手铐,被铐在硬卧车厢床铺旁上下的爬梯上。
许在野接完水之后返回车厢,左右观察一番,见无人注意,便挪到乘警的床铺隔断里,坐在椅子上,边观察边一只手将箱子轻轻的拽了出来,看了看箱子上的锁,是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的挂锁,想了想,又将箱子推了回去。许在野想帮安井,但面对上了锁的箱子,却也是无能为力。
当许在野又经过安井身旁的时候,安井又说要喝水,许在野给安井接了水,递水杯的时候冲安井缓缓的摇了摇头,安井流露出失望和哀怨的神色。老魏返回车厢,来到铺位前,打开警务箱,从里面将三本护照拿了出来,然后来到不同的铺位前,拿着护照再次与本人核对,核对到安井的时候,仔细核对了良久,才拿着护照往回走,老魏电话响起,接电话问:“你的消息准确嘛?我又带人查了一遍车,未发现外貌特征跟你描述相符的人,……我知道,你是警察,我也是警察,你管你的,我管我的,我们乘警跟你们缉毒警不同,通过车票查可疑人员的事儿,我们比你们有经验,……”
老魏一手拿着三本护照,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恰好站长那名坐在下铺的外籍疑犯身旁,正打着电话的时候,那名外籍疑犯突然发难,用极快的手法打开老魏的枪套,拔出老魏的配枪,随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身体扭曲程度,敏捷地从座位上绕到老魏身后。老魏猝不及防,待对方绕到身后才反应过来,刚想反抗,却被外籍男子用脚踹到膝窝处,老魏本能的单膝着地。那外籍男子随后用牙齿给枪上膛,用枪指着老魏的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给我,打开。”
事发突然,直到此时,车厢内的乘务员和乘警方才反应过来,但面对这种情况,乘警长又被人用枪指着,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外籍男子扣动扳机,子弹落在车厢内的铁皮上,溅起火花。外籍男子用枪指了指手铐,吼着:“给我,解开!”
车厢内顿时乱做一团,两名乘警迅速用眼神交流一番后,一名乘警上前,用钥匙打开手铐,外籍男子用另一只手抓起老魏,并一手勒住老魏的脖子,另一只手拿枪指着老魏的头,说:“停车,让我下车。”另一名乘警举起双手,说着:“冷静,冷静,你先把枪放下。”一名乘警疏散座位上的其他人,想要出车厢门,外籍男却堵住门口,冲着众人挥舞着手枪,几名乘务员和乘警只好逐渐后撤到车厢中部,一名乘警喊着:“都在铺位里,别出来。”另一名乘警用对讲机向列车长汇报情况。
许在野和安井后撤到同一硬卧的隔断内,铺位内的其他人都紧张的向外张望,许在野也向外看了两眼,转头的时候,再次与安井目光交错。二人相视片刻,许在野见安井的眼神盯着他的左下方,许在野看了看,见脚边就是一本护照。想来是之前车厢内的人避险的时候不知是被谁踢到了铺位下。许在野抬起头,再次看到安井哀求的眼神,许在野思忖片刻,左右观察一番,见一名乘警正与外籍男对峙,其他人都被二人吸引,无人注意他。车厢忽然一阵摇晃,许在野装作没坐稳从位置上滑下来,借此弯腰,快速地翻开护照看了眼,见并不是安井的,就顺手扔在铺位下。许在野扶着座位坐起,冲着安井缓缓地摇了摇头。
外籍男又冲着车顶开了一枪,车厢内再次陷入混乱,乘警组织乘务员向更靠内的位置撤,许在野在后撤途中,脚被绊了下,趔趄着扑倒,本可以立即起来,看到有本护照就在手边,翻开看了看,见正是安井的护照,便将护照攥在手里站了起来,与其他人一起继续向后撤。
许在野见安井坐在两排座椅靠外的位置,便坐在安井后排,左右观察一番后,先是用手指轻触安井的胳膊,再次左右观察,见无人注意,便伸出手,安井在前排也伸出手,许在野将护照塞给安井,安井将护照攥在手里。
外籍男又叫嚷着要火车停车,不然就杀了乘警长老魏。一名乘警一边安抚外籍男的情绪,一边用对讲机与列车长沟通,外籍男情绪十分激动,手里持枪,不住地挥舞着。被外籍男挟持的乘警长老魏,趁外籍男分身的工夫,猛地用左手扣住外籍男持枪并挥舞着的左手手腕,随后迅速转身,并抓起外籍男的手腕冲着车厢猛磕下去。外籍男手腕被磕,手枪却并未脱手,飞起一脚踹向老魏,将老魏踹飞。一直与外籍男对峙的乘警也趁机上前,想要夺枪,外籍男十分敏捷且灵活,躲过乘警并连续出腿,用侧踹和膝顶的方式,将乘警的头踹向车厢,乘警头撞车厢,一时昏迷过去。另一名乘警也上前,并和老魏联手,扣住外籍男的手脚。外籍男被乘警用背摔的方式摔倒在地。外籍男刚爬起来,在铺位里的一名男乘务员又扑了上来,抱住了外籍男,将外籍男扑倒,外籍男手磕到车厢,手枪脱手。外籍男肘击乘务员头部,乘务员一时昏厥。外籍男的手枪脱手,恰好落在许在野身前,许在野略一迟疑,便弯腰捡枪,这一迟疑的工夫,速度便慢了,外籍男先捡起枪,并用枪口对准许在野。
许在野见外籍男目露凶光,之后缓缓的举起手,外籍男站起身,飞起一脚踹在许在野脸上,许在野向后栽倒,外籍男环顾四周,抓起身前座位上安井,一手勒住安井的脖子,一手持枪与乘警对峙。火车逐渐慢行,缓缓地停了下来。外籍男勒住安井的脖子,挟持着安井向外走,在另一车厢的一名乘务员已经将车门打开。外籍男持枪挟持安井从火车上上跳了下来,老魏带着三名乘警随后也跳了下来。外籍男持枪挟持安井走了一段路之后,见铁路护栏有个豁口,便挟持安井钻了出去,老魏等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也钻出豁口。外籍男挟持安井在树林里穿行了一段就来到乡村的土路上,恰好一辆农用三轮车载着二人经过,外籍男用枪逼停司机,外籍男想要抢车,遭到司机的反抗和夺枪,三名乘警追击而至。外籍男见形势不利,便开枪打中司机腿部,之后继续挟持安井逃跑。
老魏让两名乘警留下来救人,自己一人继续追击,老魏追击外籍男进入一片树林。外籍男在林中穿行一段之后停下来回头观望,未见追击,正在庆幸之际,忽见老魏从一侧树丛里窜了出来,外籍男没防备,被老魏踢翻在地,老魏紧接着扑了上去,一手按住外籍男持枪的手往地上猛砸,一手按住外籍男另一只手。外籍男手枪脱手,却也一脚踹中老魏腹部,老魏被踹翻,随后爬起来扑向外籍男。外籍男见枪落在距他不远处的安井脚下,便扑过去要捡枪,扑到近前,却见安井用脚将枪踢走。
外籍男一时间愣住了,在他愣神的工夫,老魏已经扑了上来。老魏和外籍男打斗在一起,外籍男瘦小灵活,出招狠辣,老魏虽然身高体重占有,但几个照面下来,已经落入下风,老魏接连挨了外籍男几拳几脚,勉力支撑,并瞅准时机再次扑了上去,老魏一拳打在外籍男头上,自己头上挨了对方一脚,老魏只觉眼前一黑,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魏感觉到有人触碰他的身体和呼唤他的名字,缓缓地睁开眼,见树林里站了多人,身旁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其余人都穿着警服,老魏认出其中一人是车上的乘警,老魏想到可能是增援到了,想到外籍男跑不了了,支撑着的那口气便泄了。在回答了医生几个问题之后,再也坚持不住,再次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