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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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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父兄忙碌一天,饭后禾满直催二人快点回去休息,原本还想继续逗留的父子俩无奈只得离开。

    然,这二人并未像对禾满说的那样回房休息,而是转身一起进了禾忠良的书房。

    书房内,耀眼的“忠”“义”二字悬挂壁上,与旁边伤痕累累的铠甲相衬相映。桌案前,两人面上全然不见方才那般颜展欢容,反之,皆面色沉凝,如寒潭静水。

    沉默良久,禾忠良淡淡开口:“想必阿沉已经知晓,为父问你,可有后悔?”

    “臣者,当以忠为本,爱国如家,尽己所能,辅佐共主,匡正天下。居庙堂而心系百姓,处江湖而念及君王。进善言,献良策,以九州兴亡为己任。”

    “将者,当以勇为根,爱兵如子,无惧艰险,保家卫国,戍守边疆。临敌阵而奋勇当先,远运筹而决胜千里。善谋略,慎行动,以卫国安民为使命。”

    “身为臣子和将领,我不后悔!”

    “但子者,当以孝悌为先,侍奉双亲,承欢膝下。养父母之身,顺父母之意,体察其辛劳,感念其恩情。兄者,当以爱妹为基,助其解惑,护其周全。作妹之典范,为妹之楷模,呵护其成长,培养其德操。”

    禾沉垂眸:“身为儿子和兄长,我……后悔了。”

    ……

    禾忠良与禾沉的对话禾满并不知晓,但两人走后,她也没有立马睡去,而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许是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今夜的月亮格外清透。

    圆月冉冉升起,清辉似银练般倾泻而下,透过窗扉,悄然入室,如素绢轻抚地面。

    榻上、几间、妆台,皆披上一层轻纱,银光灼灼。

    窗外万籁俱寂,唯闻虫鸣嘤嘤,屋内一片静谧,与月光相应和,更突显榻上人翻来覆去的窸窣声。

    即便如此温柔的月色,也不能抚平禾满此刻烦躁不安的内心。

    今日的父兄都甚是奇怪,又是送礼物,又是陪用饭的,若非她让他们离开,不知今夜他们能待到几时。虽说这样的事从前也经常发生,但在眼下看来就是有种意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瞧着不像一时兴起,更像是蓄谋已久,再加上今日晋王临走前的那句“如今城内不太平”。

    城内不太平,禾满在心中默默重复这五个字。

    难道今日父兄出门就是因为这?

    那又是如何的不太平能让这三人都如此繁忙?

    不对不对,禾满倏尔从床上坐起,爹爹和阿兄忙也就罢了,怎得这晋王还如此忙?他不是出了名的只会花天酒地、享乐纵情吗?

    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他口中“忙”的含义?

    但是,禾满仔细回想白日里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挺正经的啊,不仅正经,甚至还带了一丝莫名的严肃。

    有秘密……

    看来这四皇子也并非众人口中的那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嘛。

    要么是他随口一说,故意糊弄想趁早打发自己走。

    要么……便是此人心机深沉,绝非等闲之辈。

    还有那晚的相遇,她竟全然不知这人是何时来的,又隐藏多久,半点声响也无。但在一番试探下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总之,不管哪种,下次再见面时,一定要再多试探几次,她总觉得这人一肚子坏水,不像什么好人。

    禾满暗下结论。

    她从床头的小暗格中取出吊坠与玉佩,放在掌心不停抚摸,没一会儿,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后,又重新放回东西,随后躺下,抱着月牙儿枕,安稳睡去。

    ……

    今晚月亮的温柔不仅没有抚平禾大小姐的烦躁,同样也没能抚慰另一个人的心神。

    晋王府的书房内,不同于主人风情张扬的外表,这间书房的陈列可谓极致简单。

    大叶紫檀荷花案上摆着架罗钧釉笔山,上方搁着杆还未晾干的黑漆紫檀木管毫笔,一张张写满字的信函被鎏金麒麟镇纸压平,桐烟徽墨、端石雕鱼纹砚置于旁边,东壁陈列四座书架,靠近窗边摆着一张花梨木罗汉床用于小憩。

    低调又不失奢华。

    此时一着靛蓝交领锦袍的青年正慵懒地倚坐在书案前的小叶紫檀上宾圈椅上,对面还有另外两名年轻男子。

    “忆秋,近几日之事,你怎么看?”

    其中一人拿起案上信函快速扫过,抬眼又望向对面青年。

    此人正是前几日宫宴上,沈知庭冒充的正主,禾满心中那个年少有为、和善有礼的户部侍郎,白敛。

    身旁的则是同样年轻有为,且相貌还不俗的刑部侍郎,尹凡。

    而白敛口中的“忆秋”正是那日与禾满在揽月馆不期而遇的晋王,沈知庭。

    因他出生那日赶巧是中秋佳节,其生母高贤妃特为他起字“忆秋”。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只为庆贺他的到来。

    奈何自古佳人多薄命,在沈知庭七岁那年,高贤妃因生第二胎不幸难产大出血,最终一尸两命。

    他却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未能见着,这也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心结,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解开。

    至于为何这三人如此要好,也是因高贤妃尚在闺中时与这二人的母亲交好,恰好三人年纪相当,志趣相投,一来二往,想不熟都难。是以,虽非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私下里从不论君臣,只以小字相称。

    沈知庭冷哧一声,“看来禾忠良回京,让这群老泥鳅们一个个都按耐不住了啊。”

    “此事本是工部那群老东西偷奸耍滑的结果,末了,六皇子挨训受罚,三皇子却愿接手这堆烂摊子。”白敛一脸幸灾乐祸。

    “本想着还是些索然无味的老花样,没想到他们这次竟还有如此新意,难怪肃王虽平日里目中无人,但对那些门下客却格外尊重。原来不全都是废物啊。”

    一旁沉默许久的尹凡听后也不禁讽刺:“看来此次三皇子确有破釜沉舟之意。”

    “要说太子是无能无品,那三皇子就是无仁无德。能力可以慢慢培养,但这德行……若非有那些门客在旁出谋划策,三皇子怕早已危矣,更别说还能像如今这般与太子势均力敌。”

    沈知庭微微颔首,“也算是父皇的制衡之术吧。”

    “太子虽无能,但这太子背后的许家却是个工于心计的,这么多年愣是没揪住肃王一个小辫子,顶多也只是换得陛下几声无关痛痒的训斥。且皇后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偏偏淑妃又一心礼佛,不问世事。一刚一柔,不愧是亲母子。”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谈论的不是当今皇室贵族秘辛,而是街头卖鱼商贩们因着一点蝇头小利起龃龉的琐事。

    “此事咱们坐山观虎斗即可,不必趟这淌混水,左右这脏水也泼不到咱们身上。”

    沈知庭拿起案上一块麒麟镇纸,漫不经心放在手中摆弄,顿了顿,又轻扬唇角,顽劣补充一句:“必要时,添点油加些醋,让他们都恶心恶心,还是可以的。”

    “那禾家呢?”白敛不禁问起:“禾家无关此事,不过是恰好被卷入进来,我们要不要……”

    “白敛,”尹凡语气淡漠道:“欲成大事者,岂可心慈手软?当果断刚毅,决而能行。心软者,多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但他们……”

    “白敛,”这次是沈知庭淡淡打断:“你这脑子莫不是整日算账算糊涂了?这世上无辜者众,我们又不是救世菩萨,岂能悉顾之?力有不余,心有不及。”

    “且以禾家如今地位,就算有心避世,哪儿那么容易独善其身?”

    尹凡点头,再次开口:“禾家再怎么无辜,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在他们决定回京的那刻起,心中理应做好准备。”

    “既择其道,岂容悔之?这样简单的道理,你懂,我懂,禾家人亦懂,这不是你该操的心。”

    “我明白了,”白敛垂眸,“方才是我思虑不周。”

    “口头认错有什么意思,我听闻宝华楼又上了新酒……”

    沈知庭与尹凡四目相对,旋即露出一抹狡黠笑容。

    三人中,属白敛酒量最差,每次都要被灌得酩酊大醉,他二人方才罢休。

    “好啊,你二人原在这儿等着我呢,”白敛恍然大悟:“行啊,那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刚练成的酒量。”

    “我二人自当拭目以待。”

    言罢,屋中传出阵阵朗朗笑声。

    朝志蓬勃的儿郎们,即便身负重担,也该是神彩焕然,意气风发。

    夏夜天幕澄澈如洗,桂宫高悬,清风拂过,卷携茉莉花香,似金缕般丝丝萦绕。

    ……

    昨夜,少年们的心事唯有清风明月相知。

    一觉醒来,东方露出鱼肚白,晨曦穿透薄云,天地渐渐苏醒。

    深知一日之计在于晨,是以,禾家人都没有赖床的习惯,早早地禾满起床在院中耍起鞭子,禾家父子俩更是天蒙蒙亮就已上朝。

    炎夏时节,烁玉流金,热气蒸人,蝉鸣阵阵声嘶力竭,门外小黑狗热得趴在树荫下,直吐舌头。

    直至日中,才听到门口有马车缓缓停靠的声音,很快见禾忠良父子俩从马车上下来。

    即便车里面早已备好冰鉴,但这二人仍汗出如浆,衣湿如浸。

    府中的禾满等这二人等得亦是小脸通红,无奈只得贴着冰鉴,还拿小扇子不停扇着凉风,可仍难敌暑气。

    饭桌上,禾忠良似是无意般,提起今日朝中的大事。

    原来是近日各地连连暴雨,导致许多河流河道淤堵,大坝决口,其中属芜州与临安所受迫害最为严重。

    《过古黄河堤》中写道:“古来黄河流,而今作耕地。都道变通津,沧海化为尘。”黄河善水益于百姓,同样频繁决口也给两岸百姓带来深重灾难。

    前段时日奎山堤决,城中水深一丈三尺,河决灵璧双沟、黄铺,由永姬湖出白洋、小河口,仍与黄河会流,是故河道淤溢。

    乐丰帝派总河侍郎堵塞,一开始尚有微效,未曾想没过几日黄河又暴涨,山阳里外河及清河决口,水顺河道逼灌临安城,街市宛如行舟,许久方才疏通,勉强行人。

    芜州大龙口决堤,徐、灵、睢一带河道并相淤堵,奏折上报“吕魏城南隅陷,沙高平地丈许,双沟决口亦满,上下百五十里悉成平陆。”

    当地官员未及时防范到位,导致城内外多户百姓未能及时疏散而被卷入洪流,更多的人则是因这场飞来横祸流离失所,成日惴惴不安。

    再加上一直未能给出有效之策,百姓得不到满意答复,成日聚在府衙门前闹事,还说若再不解决,就联合上京,击登闻鼓拦官轿,请陛下亲自做主。官府一时心切,与其中几名百姓发生冲突,城内人压抑许久的愤怨借机爆发,从而引起不小动乱。

    虽说水灾历朝历代都有,且每年钦天监提前观测,各地都会提早防患,但不知为何,今年尤其迅猛,即便早有预料,可仍打得人措手不及。

    还有不知从何传出的谣言,说这大龙口里有只河妖,往年因常常会有人给河妖送贡品,它高兴,才保得一方安宁。但今年人们忘送了,河妖不高兴,现在是在发怒怪罪。

    一下子河妖的传言让整个地方百姓人心惶惶,更有甚者说只要献祭两名童男童女方可平息河妖之怒,这下又把矛头对准了家有幼童的百姓。

    官州知晓后曾试图派衙役捉拿散播之人,但要知道流言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想摘清,人人又都摘不清,因此几日下来,皆效果甚微,反而遭更多人猜疑。最终,州长无可奈何下只好连夜上报天听。

    陛下昨夜得知此事,气得整宿未眠,今日更是在早朝上发了好大的火,更是连着罢免了工部负责修筑河坝、疏淤堵流的一众大臣。

    可怜工部尚书一大把年纪,要不了两年就要回乡安享天伦,还被治了个渎职之罪,并罚俸一年,让其回家好好反省。连同当初举荐的六皇子也被罚去临安,让其亲自向当地百姓赈灾赔罪。

    不过好在最后三皇子及时站出,说有良策安抚百姓,并能顺利解决此次水患。

    陛下听后龙颜大悦,连夸了他好几句,这才稍平圣怒,放众朝臣离开。

    “昭昭觉得此事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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