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上阶绿……那是没有的,玄墓蟠香寺的门庭外,阶上片尘不染,只不过几片落叶,随拂风摇曳翻滚。
门扉半开,并没有什么知客,却有黑服劲装,腰中缠剑的汉子守在门内。
吱呀一声开了门,老奴貂珰正要请自家公子入内,耳畔已传来低低的喝声道:“本寺今日闭门谢客,还望明日再来。”
貂珰险些一个趔趄,力争道:“我们有事儿远来,要拜会,拜会……”
可能他想说王爷,又不好宣之于口。
朴十年已跨过门槛儿,接了话头讲道:“我乃忠顺王府驸马,金陵朴家朴十年,实有要事而来,还望两位通融。”
他一眼便瞧出来,守着门内的并非寺中之人,或很可能便是北静王水溶的侍从。
虽也对自己这个忠顺王府驸马的称谓,朴十年心下里并不当真认同,可紧要时刻用上一用,也未尝不可。
“你,你便是那朴公子。”
守着门的侍从想也是听到过流言,果真变了变脸色,略一思量便道:“既是忠顺王府驸马,原也不该拦着的,只是我家主子……”
守卫嗫嚅半声,也不好做决定,正要上前通禀,众人便见着一个道姑模样的女子从厢房游廊那边而来,不期然间已越过垂花门,执礼讲道:
“我家庵主有请朴公子,还请在别院暂歇。”
这柔柔弱弱,低低的一声,也算是给守卫们解了围,他们一时便也不好阻拦,只退身到一旁。
朴十年拱了手,大步而入。
只他听那道姑话中喊的是庵主,而非别的什么称呼,心下里便有疑惑,问说:“不知女冠口中的庵主是谁,原也识得么?”
他不疑庵主便是妙玉师父,而是疑惑她为何知晓自己要来?
道姑浅笑一声,正要答话,却已瞧见幂儿姑娘和邢岫烟两人,拖着长长的步子从游廊尽头的别院处,走了过来。
想是幂儿担忧过甚,又有惊喜,远远的便喊了声:“公子……”
声音里像是藏着半分哽咽。
但还没等到幂儿姑娘说几句体已的话,邢岫烟便道:“朴公子,师太所言果真不假,说你今儿必会到寺里来。
也是巧了,快随我去救人。“
“啊,是了……”
幂儿姑娘恍然,醒了神,也又说道:“公子,也是寺中师太说你今儿必至,婢子才……才没去镇中寻你,你可莫怪才好。
对了公子,婢子在寺中恰又遇到几个神仙一般的姐姐,只是那姐姐……“
越要解释,反而越发解释的糊涂,朴十年一个摸头杀送给幂儿,笑道:“何必恍急,待会儿再说不迟,不知生了什么事,又要救谁?”
玄墓蟋香寺占地并不大,因又和邢岫烟家是近邻,只隔了一道院墙。
两家关系自是极好的,所以寺里便租了邢岫烟家里三座瓦屋,和中院厢房外游廊相连,另辟了一处别院。
这别院里原本只住着妙玉,和她打小里入寺开始带着的仆妇,丫鬟。
但昨日邢岫烟和幂儿姑娘两人到寺中避祸,又恰逢着林黛玉和雪雁两人也来山中寻寺,皆因镇上的祸事,都一起住到了别院。
瞧着幂儿情切之下,有些忙乱讲不清楚,邢岫烟倒也十分隐忍,没问朴十年自家爹爹如何,只说道:“是要救一个从姑苏来的姐姐,她……”
说着话,众人已到了游廊尽头,眼前别院风光一览无余。
小院并不大,胜在异常别致。
院中郁树葱茏,假山堆叠,在那假山之上有座凉亭,小巧玲珑之余,却可刚好供人消遣,并在其上听风,观远山。
这会子,亭子里有三人,一个是道姑打扮,想来便是寻常百姓口中,那个惹人嫌的小师太妙玉。
只见她,虽着道袍梳道髻,可也难掩一股风流姿韵,远远望去,飘飘然犹若仙子。
还有两人,一人枯坐无语,侧着身,看不清容貌。
另一人则嘴里喃喃不休,急切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小姐刚才还和妙姐姐吃茶论诗,这才不肖片刻,已成了这副模样。
小姐莫非是撞了邪,得了呓症不成,这可教我,教我如何跟老爷交待?“
一脸着急模样的女子,正是林黛玉身边的丫鬟雪雁。
她和林黛玉昨日来此寻寺,便也被耽搁,又听寺中庵主说同行之人必会寻来,也便放下心,安然等候。
可谁能料想,刚才还好好的黛玉,竟似痴傻了一般。
“可别胡说。”
假山凉亭里,妙玉听得雪雁慌乱中不假思索的言辞,皱着眉头有些不喜,轻声反驳道:“这里是庵庙,何来的邪崇?
想是你家小姐体弱,心思重重,又吹了山风,一时间昏睡过去,或也说不定。
只不过,这病症,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烟儿和幂儿姑娘两人,已去请人前来诊视,你倒也不必如此。
或当真不行,我便去请师父……“
妙玉打小里便住在寺中,若说朋友,或也只有一个邢岫烟算得上,又因身子骨又异于常人,必要时时服药,性子自然清冷。
但打从和林黛玉相逢,她便也觉得这怅惘无趣的人生里,或又多了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仅此而已。
哪曾想,这朋友比自己还不经事,身子骨还弱?
若是往常,或是别人,她自然是不理的。
今儿不知是被雪雁的碎碎念惹得烦乱,还是不想失去这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便要去请自家师父。
才要从假山凉亭上下来,妙玉已瞧见邢岫烟,幂儿姑娘两人,领着一个翩翩风度,卓尔不凡的少年公子,正往这边走,她便下意识中心生不悦。
“这就是你们请的人?“
她才要说话,那少年公子先开了口,讲道:“敢问可是妙玉姑娘么,不知她……到底如何了,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朴十年还不知道那侧坐着,发丝和裙角皆在风中拂动的女子,正是林黛玉,当然更不知道该如何救,只好先问候一声。
妙玉心中更是不喜,心想着:“烟儿一直老成,今儿如何变孟浪了,请了这么一个浮浪的公子前来,又当得了什么事情?”
只她心中这般想着,却又瞧着朴十年样子十分可亲,便又越发的矛盾。
她本不想答话,可又欲言又止,正要答话时,眼前景况陡变,是那侧坐着的林黛玉,不知是被山风吹得歪斜,还是当真昏睡,竟要直直的从假山凉亭中跌落而下。
“黛玉……”
妙玉这会子已顾不得答话,慌忙中喊了一声。